2、舒兰殿家宴
霍云是刀里来剑里去的粗人,不喜宫中繁文缛节,看着霍青桑,满眼都是笑。
“嗯!”南宫曜闷哼一声,忽而一笑,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,抬脚踢开舒兰殿的大门。
点卯时上朝,内侍回报,霍庭东的大军已经起寨开往燕山。
大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,静得仿佛只听得见几个人错乱的心跳声。
听见脚步声,霍青桑抬起头,脸上带着少女时才有的娇憨笑容。
霍青桑不想说话,任夜风撩起轻薄的衣袂。
御书房里,暗卫首领追云侧身立在书案两侧,低敛着眉不敢看南宫曜的脸。
“皇后当年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。”他酸溜溜地说了一句,极其自然地走过去揽住霍青桑的肩膀站在她和霍庭东中间,一伸手,端起霍青桑面前的茶杯浅酌了一口,剑眉瞬时皱起。
他动作轻柔自然,丝毫不见扭捏,仿佛坐在他身边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,可只有霍青桑知道,他不过是在演戏,演给霍云和霍庭东看。嘴里的饭突然变得如同嚼蜡,眼前的人,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般让她看不透,却已身在其中,无法抽离。
霍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岁,好长时间之后才吐出一句:“傻丫头长大了。”
话音未落,便见南宫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,手里的筷子“啪”的一声放在桌上,扬眉道: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”
追云领命离开。
“是吗?已是巳时了啊。去叫刘全进来吧。你悄然去舒兰殿守着吧!切记,不要露了行迹。”
感觉放在膝盖上的手被狠狠握了一下,她仿佛被蜇了一下,猛地抽回手,侧目看霍庭东。
霍青桑扑哧一声乐了:“这是红茶,皇上喝不惯的。”说完,果然见南宫曜面色有些阴沉,招呼素衣给他换了杯君山银针。
南宫曜心中冷笑,胸口却莫名泛开一抹酸意,逼得他忍不住挑起眉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霍庭东。
直到此时,霍云恍然大悟,昨夜的家宴竟是一场鸿门宴。
霍庭东的反应更在南宫曜的意料之中,霍庭东那点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?他喜欢霍青桑,可那又如何?即便自己不喜欢,霍青桑总归是自己的女人,霍庭东没资格惦记。
舒兰殿外的宫灯延绵数十米,九曲回廊的尽头,霍青桑已经看不见霍云和霍庭东的背影。南宫曜站在她身后,细长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,仿佛两人就此融合纠缠。
“也不知道这丫头当时哪儿来的主意,竟然真的派人在汉王逃跑的必经之路设下了埋伏,若是普通的路障也就罢了,竟然还借了火势,爹你当时不知道,火连车一排排冲下山去,汉王的三万残余大部分被冲散了。”霍庭东一边补充一边抿唇饮了口茶,眯眼看着霍青桑笑。
“合着该娶一门亲事了。”说着,又夹起一只虾子送到霍青桑嘴边,见她无意接下,笑了笑,又把虾子送进自己口中,“忠义侯府的嫡长女倒是不错的,这次剿匪回来,便订亲吧。”说完,也不看霍庭东一下子苍白的脸色,颇为得意地扭头看霍青桑,见她唇角有些油渍,拿出明黄的帕子轻轻为她沾掉。
南宫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着令内卫扣押霍云,刑部差人搜查镇国将军府,不到一个时辰,刑部上书在镇国将军府缴获了藏银一百二十万两,另有数封霍云与西凉废太子往来书信。
“消息绝不能传到霍庭东耳朵里。”
霍庭东清俊的脸上染了一抹坚毅,他微敛着眉,道了声:“臣现在还无心娶妻。”
突然,南宫曜剑眉一挑,大笑两声:“莫不是庭东有了心上人?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手隐在桌子下面,掌心按在霍青桑的大腿上,五指用力向下抓了一下,疼得霍青桑微微皱眉。
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快意,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在场几个人迥异的表情,只觉得一种复仇的快|感让他恨不能大笑几声。
“怕吗?”南宫曜笑道,显然不是要听他的回答,兀自拿起刚刚临摹好的字幅,“你说,现在霍庭东到了什么地方?”
南宫曜抿唇一笑:“朕自然会为庭东寻一个品貌相当的贵女。”
霍青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拿了块桂花糕送进嘴里:“哥,你这是笑我吧,当时我初出茅庐不知死活,为了抓住那汉王差点丢了性命,若不是哥你替我挡了那一刀,今天怕是没有我了。”
这场变动发生得太快,整个朝野都还在震惊当中,镇国将军已经入狱,任何人不得探视。
“追云啊!”南宫曜突然抬起头,薄光中的脸如同玉般剔透,追云却无端打了一个寒战。
霍庭东跟着霍云被内侍公公领进舒兰殿的时候,霍青桑已经装扮妥当,人正安安稳稳地坐在大殿里,手中捧着本《烈风西游录》看得津津有味。
霍青桑狠狠地张嘴咬住。
烨儿的忌日她岂会不记得?分明已经过了半月,他却旧事重提,是给谁听的?
几个人闲话家常,分外和谐,可就是这份和谐让南宫曜心里极其不是滋味,他想去打破,也那么做了。
隔着几十里的距离,她依稀能看得见困龙山下星星点点的篝火,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向往,那种急切的渴望来得太过突然,让她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回皇上,已是巳时。”
霍青桑的脸瞬间一黑,心仿佛被什么人狠狠地抓了一下。
说完,扭头看着霍青桑,别有深意地道:“今日就到这里吧!今儿是烨儿的忌日,皇后不会忘了吧!待会儿陪朕去翠银湖走走吧!”
待八十一道菜上齐,南宫曜遣退了伺候的内侍,兀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腩递到霍青桑面前的小碟里,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子似水柔情,仿佛幽深的潭水,不消片刻便能将她溺毙。
霍青桑私自出宫,五更过后便独自一人站在城门上发呆。
霍庭东的大军拔寨离京的时候,天刚蒙蒙亮,南宫曜醒来的时候,身旁的被褥已经一片沁凉。
“庭东的婚事,还凭皇上做主。”一直沉默的霍云突然出声打破两人间的僵局。
追云心中苦笑,京城已经全部戒严,但凡参与此次弹劾和抄家的官员府中全部重兵把守,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出去的。
“吃吧,朕特意要御膳房给你炖的牛肉盅。”说着,弯身凑到她身前,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拂过她额角的碎发,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:“庭东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。”
“你就没什么要说的?”南宫曜突然伸手扳过她的肩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微凉的拇指轻轻拂过她的唇。
追云一愣,立马回道:“大概出京一百里,半个月后能到达燕山脚下。”
南宫曜满意地笑了,扬眉看着字幅: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霍云紧走几步,直到近前才猛然发现,当初他最宠溺的小女儿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,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娇艳和无法忽视的哀伤。
思及此,他又不免阴鸷地瞟了霍青桑一眼,声音却分外柔和:“要人上菜吧!今日是家宴,两位爱卿就不必拘束了,特别是庭东,明日就要赶往燕山剿匪,今日就算朕替你饯行了。”说着,笑弯了眉眼地看着霍庭东。
生在江南的南宫曜自是喝不惯口味浓烈的红茶的,偏生霍青桑跟着霍云这么些年早习惯了喝提神的红茶。以前南宫曜来,她便要素衣沏君山银针或是碧螺春,甚少拿红茶出来,所以南宫曜倒是不知道她喜欢这个口味。
南宫曜听了抿唇一笑,殿下的御史大夫突然出列,紧随的几个尚书省内官、刑部尚书纷纷上书弹劾霍云勾结西凉废太子余党,意图半路劫杀苏姑娘,目的嘛,自然是为了巩固霍家的地位。当年霍青桑逼迫皇上把苏皖送去西域的事满朝皆知,如果苏皖回来,怎会不报复?
看着茶叶在茶盏中轻旋,南宫曜的心里跟有只猫在抓挠一样。
而彼时,舒兰殿的大小宫女、侍卫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,皇上勃然大怒,但凡舒兰殿当晚当值的奴才,一律杖责二十,以儆效尤,殿外更是由人重兵把守,御林军的统领亲自坐镇。
他是故意的,是故意用那刀子往她心里狠狠捅啊!
从霍云入狱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,南宫曜一言未语,手里的手捻玉葫芦互相碰撞发出一下下的声响。
几个弹劾的大臣此时都闭门家中,府外皆有重兵把守。
霍庭东不经意地扫了霍青桑一眼,却没逃开南宫曜的眼。
“爹。”她轻唤了一声,起身迎过去。
霍庭东拿筷子的手一抖:“回皇上,正是。”
这世间的情爱,从来都是你追我赶,穷途陌路,抑或是水到渠成,锦上添花,而她从来不是后者,如今想来,她是不是已经穷途末路了?
她抿着唇,唇角微微上扬,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,霍云和霍庭东笑得前仰后合。他不动声色地紧走了几步才听明白,她是在讲早几年跟霍庭东在边关战场的事儿。
身后是静谧的皇宫,身前是辽阔的九州,有那么一瞬间,她甚至想就此离开,可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个人。
刘全进来时,南宫曜已经把临摹好的字幅揉烂丢进纸筒:“去淑妃那儿传旨,朕晚上去她那里。还有,说朕虚火上升,要她的小厨房炖一盅川贝雪梨来吧。”
南宫曜进来的时候,霍青桑正笑眯眯地给霍云和霍庭东倒茶,升腾的茶气熏染了她的脸,使她本来有些英气的眉眼看起来多了几分似水温柔。